歷史新新聞》1996年年末宋楚瑜送辭呈大禮,讓李登輝的1997年元旦日氣氛詭譎

1996年底宋楚瑜(左)辭台灣省長,讓以李登輝(右)為首的黨政高層一陣錯愕。(新新聞資料照)

1996年底宋楚瑜(左)辭台灣省長,讓以李登輝(右)為首的黨政高層一陣錯愕。(新新聞資料照)

為什麼我們要回顧這篇報導

1997年元旦,原來應該是李登輝和他的執政團隊志得意滿的一個元旦日,畢竟前一年他才剛成為台灣史上(甚至是華語文化圈)第一個直接民選總統。然而事實上卻不是這樣,那年元旦的升旗典禮,所有的國民黨黨政高層、甚至所有的新聞媒體,都在等一個人,但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台灣史上第一個直接民選省長宋楚瑜,在1996年年末,遞出了辭呈,以示自己對於李登輝政府決定凍結台灣省的不滿。不用從現在的角度、光從那個時空當下去看,都知道在中華民國統治權僅止於台灣和周邊幾個離島,總統和省長又都改採直接民選的「實權首長」制度情況下,台灣省政府已經成為憲政最大的「地雷」,非凍結廢除不可。不過對南北奔波、辛苦選上省長的宋楚瑜,當然很難這樣看事情;就算他對李登輝的「大義」洞若觀火,也有一大堆當初挺他選省長的人情要還,非表態反對不可。

1997年整個元旦假期,沒有人在乎哪個政治人物對於國旗、國歌又有什麼新態度──一度只要有「升旗典禮」,在野的民進黨就會對國旗國歌議論紛紛,內容不會外乎國民黨從中國逃難帶來的國旗國歌不能代表台灣人之類的論戰;所有人都在討論宋楚瑜辭省長,有人討論國民黨之後的權力布局,有人討論宋楚瑜為什麼非辭不可,當然還有像是李登輝和宋楚瑜的「父子」恩怨情仇這種八卦話題;電視上的「老師」再度找齊滿天神佛,用玄學角度分析宋楚瑜辭省長這齣狗血大戲將要怎麼收尾。這篇《新新聞》報導,記錄下了那個混亂的元旦日。(新新聞編輯部)

歷史該如何記錄1996年?這一年標記台灣民主政治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李登輝如願當選首任民選總統,然而僵滯的政局、黨內中生代人事傾軋使他加速衝撞體制,國發會憲改共識卻直接指向曾經和他有過「革命情感」的台灣省長宋楚瑜。

李登輝指責宋楚瑜不懂事

1996年歲末,宋楚瑜向府院送達書面辭呈後,正式在省議會宣布向國民黨主席李登輝和行政院長連戰分別辭去國民黨中常委、台灣省長之黨政職務。政壇以「深水炸彈」形容宋楚瑜大動作造成的震撼,宋楚瑜以當年臨門一腳把李登輝送進國民黨決策頂峰的飆勁,把自己一腳推進權力拉鋸的刀鋒邊緣。

當黨政首長的黑頭轎車駛往天母的同時,宋楚瑜在中興新村和省府一級主管會談後,在若干重要幕僚陪同下,驅車返回台北宅邸。他放下和信集團負責人辜濂松送給他每年幾乎定期舉行的跨年餐會邀請函,就像他不知道該以笑臉或者悲傷面對30日國民黨中央政策會舉辦,由李登輝親自主持的國民黨中央歲末聯誼餐會一般,宋楚瑜選擇了「迴避」。

國民黨內其實一直存在著分別支持連戰(中)與宋楚瑜(右)的不同理念者。(新新聞資料照)
連戰(中)受命處理宋楚瑜(右)辭省長。(新新聞資料照)

辜濂松在天母的宅邸當然沒有因為宋楚瑜伉儷缺席而失色,李登輝總統伉儷、副總統連戰伉儷、總統府秘書長黃昆輝夫婦、國民黨秘書長吳伯雄夫婦、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伉儷、考試院長許水德夫婦、硏考會主委黃大洲夫婦、立委蕭萬長夫婦等檯面上該出現的重量級人士都到齊了。

辜濂松照例一醉度年,舉座首長卻不能不掛心宋楚瑜的動向,李登輝近乎以生氣的口吻,指責宋楚瑜任性、不得體,根本「失控」了。沒有人敢答腔,宋楚瑜和李登輝曾經有過的親近,使得黨政首長還弄不淸楚,李登輝的直言是否近乎於長輩氣惱晚輩不懂事的怪責。餐會9時30分就結束,遠比往年提前1個小時許,宋楚瑜對黨政首長的壓力不言可喻。

林豐正電話搭上了宋楚瑜

餐會結束後不久,蕭萬長立刻透過媒體表達李登輝、連戰絕對不會准許宋楚瑜辭職的意思;吳伯雄直接驅車赴宋楚瑜台北官邸,不過,只透過隨扈遞了一張名片隨即離去。曾經和宋楚瑜在省長選舉之爭中黯然退出選局,此刻吳伯雄不免感慨,如果當年是自己選省長,如今景況又是如何?政壇冷暧體會日深,曾經有過多次在仕途過程中向當權者說「不」的請辭經驗的吳伯雄,對宋楚瑜彷彿多了一點惺惺相惜的理解,不過,更多的是感慨為何是他來扮演疏通的角色。

8個小時之後,黨政首長再度聚會,此時他們頂著微亮的曙光,神色嚴肅地與民眾一起在總統府前廣場,向國旗敬禮,宋楚瑜還是沒有出現。中樞典禮之後,考試院長許水德出現宋楚瑜官邸前,結結實實吃了一頓閉門羹,好惡分明的宋楚瑜不接受曾經在國發會暗自告訴民進黨代表「說廢省要辣一點」的許水德示好,同樣的,立委蕭萬長電話聯繫宋楚瑜,他完全不回應,在國發會場讓出5分鐘發言時間給宋楚瑜的內政部長林豐正倒是電話和宋楚瑜聯繫上了。

許水德、國民黨秘書長。(新新聞資料照)
1996年底到1997年初,許水德(見圖)急著要見宋楚瑜一面卻老吃閉門羹。(新新聞資料照)

幾乎沒有人知道如何解開僵局?內政部體貼地提出行政院長無「法」可准辭,但是李登輝顯然還不準備這麼快就向宋楚瑜「屈服」,他選擇了打球,在和朋友揮桿的過程中,他再一次流露對宋楚瑜把矛頭指向他的不滿。連戰見完省議會議長劉炳偉之後,亦轉往球場,對李登輝、連戰來說,掌握宋楚瑜的難度顯然遠超過掌握小白球。

1997年元旦,宋楚瑜成為開年最大的話題人物。算命中人湊熱鬧的為宋楚瑜看面相、批流年,有人說他56歲之後權力終結、有人說他法令紋太淺,到手的權力才會被拔除。不論各種說法,都沒有人相信權力場域中人,還有人以棄子求勝的險招,直逼當權者攤牌。對國民黨內大多數平庸政客而言,宋楚瑜辭不足惜,問題是補選怎麼辦?誰肯投身半殘的省長補選?光是桃園縣長補選就夠國民黨困擾了,遑論省長補選。

手心手背待遇有別

宋楚瑜已下了一帖猛藥,對總統大選以來「連、宋心結(或鬥爭)」能不能發揮反撲效果?尙難預料。就像當年吳伯雄和宋楚瑜競逐省長提名,李登輝堅持他自己別無私心,但卻讓吳伯雄慨然手心、手背待遇顯然有別;眼下李登輝自居「裁判」,宋楚瑜卻傷心自己彷彿被李登輝一個翻轉就從手心地位一落為手背;還沒正式起跑,就硬生生的被斷了手腳,吳伯雄退選明志,宋楚瑜扛著400多萬選票,走上吳伯雄的舊路,卻更驚心動魄和激越。

宋楚瑜從「老國民黨」出身,在貼近「新國民黨」的過程中,和李登輝建立了一起「打天下」的革命情感,宋楚瑜的江山有李登輝勉力站台的身影,李登輝的政權有宋楚瑜努力播種的痕跡。然而歷史的殷鑑從來是在得天下後,從內部瓦解削弱或分化力量,在權力的頂峰本來容不下兩個人(何況還有第三者、第四者)。

1994年宋楚瑜(左)競選台灣省長,時任總統的李登輝(右)賣力輔選。(新新聞資料照)
1994年宋楚瑜(左)競選台灣省長,時任總統的李登輝(右)賣力輔選。(新新聞資料照)

既是身處宦海,浮沉起落本屬自然,再紅的太陽都有升沉,宋楚瑜不會看不淸楚,李登輝、宋楚瑜關係的變化或許也標記出一個新時代到來的先兆,國民黨的包袱漸次卸下,是李登輝斬斷了他和蔣經國時代聯繫的臍帶?還是宋楚瑜切斷政治權謀的羈絆?李登輝、宋楚瑜關係的演變逼眞的反映台灣民主改革過程中政治現實的變幻莫測,人算不如天算,總有若干變數是權謀機巧算不出來的,宋楚瑜自墜於權力頂峰,李登輝會伸出援手嗎?1997開年,宋楚瑜給了李登輝一道難題,這道題解可能關係著新時代政治人物典式的塑造。

(本文刊登於1997年1月5日出版的513期《新新聞》)

新聞幕後

元旦的總統官邸透露不尋常氣氛

自從去年12月31日宋楚瑜公開表示要辭去省長一職後,這位可能的「末代省長」的行蹤,就成為全國矚目的焦點。一般認為,在此關鍵時刻李登輝應該會召見宋楚瑜,並直接表達慰留之意。但直至元月1日晚上9點半為止,宋楚瑜仍未在官邸出現。

事實上,元月1日進出官邸的車輛並不多,其中也未發現有宋楚瑜的座車出現。下午4點25分,一輛車號AO-6619的黑色克萊斯勒轎車曾駛入官邸大門;4點30分,另一輛車號CJ-9951的黑頭車進入官邸,並在5點整駛出官邸大門,停留時間僅半小時左右。而此時官邸的侍衛人員均站在門外嚴陣以待,透露出一股不尋常的氣氛。接著,又有一輛車號AG-6258的黒色賓士車駛出,但直到晚間9時許,官邸周邊仍未見到省長座車的蹤影。(馬之駿)